卷八十三 列传第五十三
◎顾和 袁瑰(子乔 乔孙松 瑰弟猷 从祖准 准孙耽 耽子质 质子湛豹) 江逌(从弟灌 灌子绩 车胤 殷顗 王雅)
顾和,字君孝,侍中众之族子也。曾祖容,吴荆州刺史。祖相,临海太守。和二岁丧父,总角便有清操,族叔荣雅重之,曰:“此吾家麒麟,兴吾宗者,必此子也。”时宗人球亦有令闻,为州别驾,荣谓之曰:“卿速步,君孝超卿矣!”
王导为扬州,辟从事。月旦当朝,未入,停车门外。周顗遇之,和方择虱,夷然不动。顗既过,顾指和心曰:“此中何所有?”和徐应曰:“此中最是难测地。”顗入,谓导曰:“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。”导亦以为然。和尝诣导,导小极,对之疲睡。和欲叩会之,因谓同坐曰:“昔每闻族叔元公道叶赞中宗,保全江表。体小不安,令人喘息。”导觉之,谓和曰:“卿珪璋特达,机警有锋,不徒东南之美,实为海内之俊。”由是遂知名。既而导遣八部从事之部,和为下传还,同时俱见,诸从事各言二千石官长得失,和独无言。导问和:“卿何所闻?”答曰:“明公作辅,宁使网漏吞舟,何缘采听风闻,以察察为政。”导咨嗟称善。
累迁司徒左曹掾。时东海王冲为长水校尉,妙选僚属,以沛国刘耽为司马,和为主簿。永昌初,除司徒掾。太宁初,王敦请为主簿,迁太子舍人、车骑参军、护军长史。王导为扬州,请为别驾,所历皆著称。迁散骑侍郎、尚书吏部。司空郗鉴请为长史,领晋陵太守。咸康初,拜御史中丞,劾奏尚书左丞戴抗脏污百万,付法议罪,并免尚书傅玩、郎刘佣官,百僚惮之。迁侍中。初,中兴东迁,旧章多阙,而冕旒饰以翡翠珊瑚及杂珠等。和奏:“旧冕十有二旒,皆用玉珠,今用杂珠等,非礼。若不能用玉,可用白旋珠。”成帝于是始下太常改之。先是,帝以保母周氏有阿保之劳,欲假其名号,内外皆奉诏。和独上疏以为“周保佑圣躬,不遗其勋,第舍供给拟于戚属,恩泽所加已为过隆。若假名号,记籍未见明比,惟汉灵帝以乳母赵娆为平氏君,此末代之私恩,非先代之令典。且君举必书,将轨物垂则。书而不法,后嗣何观!”帝从之。转吏部尚书,频徙领军将军、太常卿、国子祭酒。
康帝即位,将祀南北郊,和议以为车驾宜亲行。帝从之,皆躬亲行礼。迁尚书仆射,以母老固辞,诏书敕喻,物听暮出朝还,其见优遇如此。寻朝议以端右之副不宜处外,更拜银青光禄大夫,领国子祭酒。顷之,母忧去职,居丧以孝闻。既练,卫将军褚裒上疏荐和,起为尚书令,遣散骑郎喻旨。和每见逼促,辄号咷恸绝,谓所亲曰:“古人或有释其忧服以祗王命,盖以才足干时,故不得不体国徇义。吾在常日犹不如人,况今中心荒乱,将何以补于万分,只足以示轻忘孝道,贻素冠之义耳。”帝又下诏曰:“百揆务殷,端右总要,而旷职经久,甚以悒然。昔先朝政道休明,中夏隆盛,山贾诸公皆释服从时,不获遂其情礼。况今日艰难百王之弊,尚书令礼已过祥练,岂得听不赴急疾而遂罔极之情乎!”和表疏十馀上,遂不起,服阕,然后视职。
时南中郎将谢尚领宣城内史,收泾令陈干杀之,有司以尚违法纠黜,诏原之。和重奏曰:“尚先劾奸脏罪,入甲戍赦,听自首减死。而尚近表云干包藏奸猾,辄收行刑。干事状自郡,非犯军戎,不由都督。案尚蒙亲贤之举,荷文武之任,不能为国惜体,平心听断,内挟小憾,肆其威虐,远近怪愕,莫不解体。尚忝外属,宥之有典,至于下吏,宜正刑辟。”尚,皇太后舅,故寝其奏。时汝南王统、江夏公卫崇并为庶母制服三年,和乃奏曰:’礼所以轨物成教,故有国家者莫不崇正明本,以一其统,斯人伦之纪,不二之道也。为人后者,降其所出,夺天属之性,显至公之义,降杀节文,著于周典。案汝南王统为庶母居庐服重,江夏公卫崇本由疏属,开国之绪,近丧所生,复行重制,违冒礼度,肆其私情。闾阎许其过厚,谈者莫以为非,则政道陵迟由乎礼废,宪章颓替始于容违。若弗纠正,无以齐物。皆可下太常夺服。若不祗王命,应加贬黜。”诏从之。和居任多所献纳,虽权臣不苟阿挠。
永和七年,以疾笃辞位,拜左光禄大夫、仪同三司,加散骑常侍,尚书令如故。其年卒,年六十四。追赠侍中、司空,谥曰穆。
子淳,历尚书吏部郎、给事黄门侍郎、左卫将军。
袁瑰,字山甫,陈郡阳夏人,魏郎中令涣之曾孙也。祖、父并早卒。瑰与弟猷欲奉母避乱,求为江淮间县,拜吕令,转江都,因南渡。元帝以为丹阳令。中兴建,拜奉朝请,迁治书御史。时东海王越尸既为石勒所焚,妃裴氏求招魂葬越,朝廷疑之。瑰与博士傅纯议,以为招魂葬是谓埋神,不可从也。帝然之,虽许裴氏招魂葬越,遂下诏禁之。寻除庐江太守。大将军王敦引为谘议参军。俄为临川太守。敦平,为镇南将军卡敦军司。寻自解还都,游于会稽。苏峻之难,与王舒共起义军,以功封长合乡侯,征补散骑常侍,徙大司农寻除国子祭酒。顷之,加散骑常侍。
于时丧乱之后,礼教陵迟,瑰上疏曰:
臣闻先王之教也,崇典训以弘远代,明礼乐以流后生,所以导万物之性,畅为善之道也。宗周既兴,文史载焕,端委垂于南蛮,颂声溢于四海,故延州聘鲁,闻《雅》而叹;韩起适鲁,观《易》而美。何者?立人之道,于斯为首。孔子恂恂以教洙泗,孟轲系之,诲诱无倦,是以仁义之声于今犹存,礼让之节时或有之。
畴昔皇运陵替,丧乱屡臻,儒林之教渐颓,庠序之礼有阙,国学索然,坟籍莫启,有心之徒抱志无由。昔魏武帝身亲介胄,务在武功,犹尚废鞍览卷,投戈吟咏,况今陛下以圣明临朝,百官以虔恭莅事,朝野无虞,江外谧静,如之何泱泱之风漠然无闻,洋洋之美坠于圣世乎!古人有言:“《诗》《书》义之府,礼乐德之则。”实宜留心经籍,阐明学义,使讽诵之音盈于京室,味道之贤是则是咏,岂不盛哉!若得给其宅地,备其学徒,博士僚属粗有其官,则臣之愿也。
疏奏,成帝从之。国学之兴,自瑰始也。以年在悬车,上疏告老,寻卒,追赠光禄大夫,谥曰恭。子乔嗣。
乔字彦叔。初拜佐著作郎。辅国将军桓温请为司马,除司徒左西属,不就,拜尚书郎。桓温镇京口,复引为司马,领广陵相。初,乔与褚裒友善,及康献皇后临朝,乔与裒书曰:“皇太后践登正阼,临御皇朝,将军之于国,外姓之太上皇也。至于皇子近属,咸有揖让之礼,而况策名人臣,而交媟人父,天性攸尊,亦宜体国而重矣。故友之好,请于此辞。染丝之变,墨翟致怀,岐路之感,杨朱兴叹,况于将军游处少长,虽世誉先后而臭味同归也。平昔之交,与礼数而降,箕踞之叹,随时事而替,虽欲虚咏濠肆,脱落仪制,其能得乎!来物无停,变化迁代,岂惟寸晷,事亦有之。夫御器者神,制众以约,愿将军贻情无事,以理胜为任,亲杖贤达,以纳善为大。执笔惆怅,不能自尽。”论者以为得礼。
迁安西谘议参军、长沙相,不拜。寻督沔中诸戍江夏随义阳三郡军事、建武将军、江夏相。时桓温谋伐蜀,众以为不可,乔劝温曰:“夫经略大事,故非常情所具,智者了于胸心,然后举无遗算耳。今天下之难,二寇而已。蜀虽险固,方胡为弱,将欲除之,先从易者。今溯流万里,经历天险,彼或有备,不必可克。然蜀人自以斗绝一方,恃其完固,不修攻战之具,若以精卒一万,轻军速进,比彼闻之,我已入其险要,李势君臣不过自力一战,擒之必矣。论者恐大军既西,胡必窥觎,此又似是而非。何者?胡闻万里片征伐,以为内有重备,必不敢动。纵复越逸江渚,诸军足以守境,此无忧矣。蜀土富实,号称天府,昔诸葛武侯欲以抗衡中国。今诚不能为害,然势据上流,易为寇盗。若袭而取之者,有其人众,此国之大利也。”温从之,使乔以江夏相领二千人为军锋。师次彭模,去贼已近,议者欲两道并进,以分贼势。乔曰:“今深入万里,置之死地,士无反顾之心,所谓人自为战者也。今分为两军,军力不一,万一偏败,则大事去矣。不如全军而进,弃去釜甑,赍三日粮,胜可必矣。”温以为然,即一时俱进。去成都十里,与贼大战,前锋失利,乔军亦退,矢及马首,左右失色。乔因麾而进,声气愈厉,遂大破之,长驱至成都。李势既降,势将邓定、隗文以其属反,众各万余。温自击定,乔击文,破之。进号龙骧将军,封湘西伯。寻卒,年三十六,温甚悼惜之。追赠益州刺史,谥曰简。
乔博学有文才,注《论语》及《诗》,并诸文笔皆行于世。
子方平嗣,亦以轨素自立,辟大司马掾,历义兴、琅邪太守。卒,子山松嗣。
山松少有才名,博学有文章,著《后汉书》百篇。衿情秀远,善音乐。旧歌有《行路难》曲,辞颇疏质,山松好之,乃文其辞句,婉其节制,每因酣醉纵歌之。听者莫不流涕。初羊昙善唱乐,桓伊能挽歌,及山松《行路难》继之,时人谓之“三绝”。时张湛好于斋前种松柏,而山松每出游,好令左右作挽歌,人谓“湛屋下陈尸,山松道上行殡。”
山松历显位,为吴郡太守。孙恩作乱,山松守沪渎,城陷被害。
猷字申甫,少与瑰齐名。代瑰为吕令,复相继为江都,由是俱渡江。瑰为丹阳,猷为武康,兄弟列宰名邑,论者美之。历位侍中、卫尉卿。猷孙宏,见《文苑传》。
准字孝尼,以儒学知名,注《丧服经》。官至给事中。准子冲,字景玄,光禄勋。冲子耽。
耽字彦道,少有才气,倜傥不羁,为士类所称。桓温少时游于博徒,资产俱尽,尚有负进,思自振之方,莫知所出,欲求济于耽,而耽在艰,试以告焉。耽略无难色,遂变服怀布帽,随温与债主戏。耽素有艺名,债者闻之而不相识,谓之曰:“卿当不办作袁彦道也。”遂就局十万一掷,直上百万。耽投马绝叫,探布帽掷地,曰:“竟识袁彦道不?”其通脱若此。苏峻之役,王导引为参军,随导在石头。初,路永、匡术、宁等皆峻心腹,闻祖约奔败,惧事不立,迭说峻诛大臣。峻既不纳,永等虑必败,阴结于导。导使耽潜说路永,使归顺。峻平,封秭归男,拜建威将军、历阳太守。咸康初,石季龙游骑十余匹至历阳,耽上列不言骑少。时胡寇强盛,朝野危惧,王导以宰辅之重请自讨之。既而贼骑不多,又已退散,导止不行。朝廷以耽失于轻妄,黜之。寻复为导从事中郎,方加大任,会卒,时年二十五。子质。
质字道和。自涣至质五世,并以道素继业,惟其父耽以雄豪著。及质又以孝行称。官历琅邪内史、东阳太守。质子湛。
湛字士深。少有操植,以冲粹自立,而无文华,故不为流俗所重。时谢混为仆射,范泰赠湛及混诗云:“亦有后出隽,离群颇骞翥。”湛恨而不答。自中书令为仆射、左光禄大夫、晋宁男,卒于官。湛弟豹。
豹字士蔚,博学善文辞,有经国材,为刘裕所知。后为太尉长史、丹阳尹,卒。
江逌,字道载,陈留圉人也。曾祖蕤,谯郡太守。祖允,芜湖令。父济,安东参军。逌少孤,与从弟灌共居,甚相友悌,由是获当时之誉。避苏峻之乱,屏居临海,绝弃人事,翦茅结宇,耽玩载籍,有终焉之志。本州辟从事,除佐著作郎,并不就。征北将军蔡谟命为参军,何充复引为骠骑功曹。以家贫,求试守,为太末令。县界深山中,有亡命数百家,恃险为阻,前后守宰莫能平。逌到官,召其魁帅,厚加抚接,谕以祸福,旬月之间,襁负而至,朝廷嘉之。州檄为治中,转别驾,迁吴令。
中军将军殷浩将谋北伐,请为谘议参军。浩甚重之,迁长史。浩方修复洛阳,经营荒梗,逌为上佐,甚有匡弼之益,军中书檄皆以委逌。时羌及丁零叛,浩军震惧。姚襄去浩十里结营以逼浩,浩令逌击之。逌进兵至襄营,谓将校曰:“今兵非不精,而众少于羌,且其堑栅甚固,难与校力,吾当以计破之。乃取数百鸡以长绳连之,系火于足。群鸡骇散,飞集襄营。襄营火发,其乱,随而击之,襄遂小败。及桓温奏废浩佐吏,遂免。顷之,除中书郎。升平中,迁吏部郎,长兼侍中。
穆帝将修后池,起阁道,逌上疏曰:
臣闻王者处万乘之极,享富有之大,必显明制度以表崇高,盛其文物以殊贵贱。建灵台,浚辟雍,立宫馆,设苑囿,所以弘于皇之尊,彰临下之义。前圣创其礼,后代遵其矩,当代之君咸营斯事。周宣兴百堵之作,《鸿雁》歌安宅之欢;鲁僖修泮水之营,采芹有思乐之颂。盖上之有为非予欲是盈,下之奉上不以劬劳为勤,此自古之令典,轨仪之大式也。
夫理无常然,三正相诡,司牧之体,与世而移。致饰则素,故《贲》返于《剥》;有大必盈,则受之以《谦》。损上益下,顺兆庶之悦;享以二簋,用至约之义。是以唐虞流化于茅茨,夏禹垂美于卑室。过俭之陋,非中庸之制,然三圣行之以致至道。汉高祖当营建之始,怒宫库之壮;孝文处既富之世,爱十家之产,亦以播惠当时,著称来叶。
今者二虏未殄,神州荒芜,举江左之众,经略艰难,漕扬越之粟,北馈河洛,兵不获戢,运戍悠远,仓库内罄,百姓力竭。加春夏以来,水旱为害,远近之收普减常年,财伤人困,大役未已,军国之用无所取给。方之往代,丰弊相悬,损之又损,实在今日。伏惟陛下圣质天纵,凝旷清虚,阐日新之盛,茂钦明之量,无欲体于自然,冲素刑乎万国。《韶》既尽美,则必尽善。宜养以玄虚,守以无为,登览不以台观。游豫不以苑沼,偃息毕于仁义,驰骋极于六艺,观巍巍之隆,鉴二代之文,仰味羲农,俯寻周孔。其为逍遥,足以尊道德之辅,亲搢绅之秀。畴咨以时,顾问不倦,献替讽谏,日月而闻,则庶绩惟凝,六合咸熙,中兴之盛迈于殷宗,休嘉之庆流乎无穷。昔汉起德阳,钟离抗言;魏营宫殿,陈群正辞。臣虽才非若人,然职忝近侍,言不足采,而义在以闻。
帝嘉其言而止。复领本州大中正。升平末,迁太常,逌累让,不许。
穆帝崩,山陵将用宝器,谏曰:“以宣皇顾命终制,山陵不设明器,以贻后则。景帝奉遵遗制。逮文明皇后崩,武皇帝亦亦承前制,无所施设,惟脯糒之奠,瓦器而已。昔康皇帝玄宫始用宝剑金舄,此盖太妃罔已之情,实违先旨累世之法。今外欲以为故事,臣请述先旨,停此二物。”书奏,从之。
哀帝以天文失度,欲依《尚书》洪祀之制,于太极前殿亲执虔肃,冀以免咎,使太常集博士草其制。逌上疏谏曰:
臣寻《史》《汉》旧事,《艺文志》刘向《五行传》,洪祀出于其中。然自前代以来,莫有用者。又其文惟说为祀,而不载仪注。此盖久远不行之事,非常人所参校。案《汉仪》,天子所亲之祠,惟宗庙而已。祭天于云阳,祭地于汾阴,在于别宫遥拜,不诣坛所。其余群祀之所,必在幽静,是以圆丘方泽列于郊野。今若于承明之庭,正殿之前,设群神之坐,行躬亲之礼,准之旧典,有乖常式。
臣闻妖眚之发,所以鉴悟时主,故夤畏上通,则宋灾退度;德礼增修,则殷道以隆。此往代之成验,不易之定理。顷者星辰颇有变异,陛下祗戒之诚达于天人,在予之惧,忘寝与食,仰虔玄象,俯疑庶政,嘉祥之应,实在今日。而犹乾乾夕惕,思广兹道,诚实圣怀殷勤之至。然洪祀有书无仪,不行于世,询访时学,莫识其礼。且其文曰:“洪祀,大祀也。阳曰神,阴曰灵。举国相率而行祀,顺四时之序,无令过差。”今案文而言,皆漫而无适,不可得详。若不详而修,其失不小。
帝不纳,逌又上疏曰:
臣谨更思寻,参之时事。今强戎据于关雍,桀狄纵于河朔,封豕四逸,虔刘神州,长旌不卷,钲鼓日戒,兵疲人困,岁无休已。人事弊于下,则七曜错于上,灾沴之作,固其宜然。又顷者以来,无乃大异。彼月之蚀,义见诗人,星辰莫同,载于《五行》,故《洪范》不以为沴。
陛下今以晷度之失同之六沴,引其轻变方之重眚,求己笃于禹汤,忧勤逾乎日昃,将修大祀,以礼神祇。传曰:“外顺天地时气而祭其鬼神。”然则神必有号,祀必有义。案洪祀之文,惟神灵大略而无所祭之名,称举国行祀而无贵贱之阻,有赤黍之盛而无牲醴之奠,仪法所用,阙略非一。若率文而行,则举义皆阂;有所施补,则不统其源。汉侍中卢植,时之达学,爱法不究,则不敢厝心。诚以五行深远,神道幽昧,探赜之求难以常思,错综之理不可一数。臣非至精,孰能与此!
帝犹敕撰定,逌又陈古义,帝乃止。逌在职多所匡谏。著《阮籍序赞》、《逸士箴》及诗赋奏议数十篇行于世。病卒,时年五十八。子蔚,吴兴太守。
灌字道群。父瞢,尚书郎。灌少知名,才识亚于逌。州辟主簿,举秀才,为治中,转别驾,历司徒属、北中郎中长史,领晋陵太守。简文帝引为抚军从事中郎,后迁吏部郎。时谢奕为尚书,铨叙不允,灌每执正不从,奕托以他事免之,受黜无怨色。顷之,简文帝又以为抚军司马,甚相宾礼。迁御史中丞,转吴兴太守。灌性方正,视权贵蔑如也,为大司马桓温所恶。温欲中伤之,征拜侍中,以在郡时公事有失,追免之。后为秘书监,寻复解职。时温方执权,朝廷希旨,故灌积年不调。温末年,以为谘议参军。会温薨,迁尚书、中护军,复出为吴郡太守,加秩中二千石,未拜,卒。子绩。
绩字仲元,有志气,除秘书郎。以父与谢氏不穆,故谢安之世辟召无所从,论者多之。安薨,始为会稽王道子骠骑主簿,多所规谏。历谘议参军,出为南郡相。会荆州刺史殷仲堪举兵以应王恭,仲堪要绩与南蛮校尉殷顗同行,并不从。仲堪等屡以为言,绩终不为之屈。顗虑绩及祸,乃于仲堪坐和解之。绩曰:“大丈夫何至以死相胁!江仲元行年六十,但未知获死所耳。”一坐为之惧。仲堪惮其坚正,以杨佺期代之。朝廷闻而征绩为御史中丞,奏劾无所屈挠。会稽世子元显专政,夜开六门,绩密启会稽王道子,欲以奏闻,道子不许。车胤亦曰:“元显骄纵,宜禁制之。”道子默然。元显闻而谓众曰:“江绩、车胤间我父子。”遣人密让之。俄而绩卒,朝野悼之。
车胤,字武子,南平人也。曾祖浚,吴会稽太守。父育,郡主簿。太守王胡之名知人,见胤于童幼之中,谓胤父曰:“此儿当大兴卿门,可使专学。”胤恭勤不倦,博学多通。家贫不常得油,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,以夜继日焉。及长,风姿美劭,机悟敏速,甚有乡曲之誉。桓温在荆州,辟为从事,以辩识义理深重之。引为主簿,稍迁别驾、征西长史,遂显于朝廷。时惟胤与吴隐之以寒素博学知名于世。又善于赏会,当时每有盛坐而胤不在,皆云:“无车公不乐。”谢安游集之日,辄开筵待之。
宁康初,以胤为中书侍郎、关内侯。孝武帝尝讲《孝经》,仆射谢安侍坐,尚书陆纳侍讲,侍中卞眈执读,黄门侍郎谢石、吏部郎袁宏执经,胤与丹阳尹王混擿句,时论荣之。累迁侍中。太元中,增置太学生百人,以胤领国子博士。其后年,议郊庙明堂之事,胤以“明堂之制既甚难详,且乐主于和,礼主于敬,故质文不同,音器亦殊。既茅茨广厦不一其度,何必守其形范而不弘本顺时乎!九服咸宁,四野无尘,然后明堂辟雍可光而修之。”时从其议。又迁骠骑长史、太常,进爵临湘侯,以疾去职。俄为护军将军。时王国宝谄于会稽王道子,讽八坐启以道子为丞相,加殊礼。胤曰:“此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。今主上当阳,非成王之地,相王在位,岂得为周公乎!望实二三,并不宜尔,必大忤上意。”乃称疾不署其事。疏奏,帝大怒,而甚嘉胤。
隆安初,为吴兴太守,秩中二千石,辞疾不拜。加辅国将军、丹阳尹。顷之,迁吏部尚书。元显有过,胤与江绩密言于道子,将奏之,事泄,元显逼令自裁。俄而胤卒,朝廷伤之。
殷顗,字伯通,陈郡人也。祖融,太常卿。父康,吴兴太守。顗性通率,有才气,少与从弟仲堪俱知名。太元中,以中书郎擢为南蛮校尉。莅职清明,政绩肃举。及仲堪得王恭书,将兴兵内伐,告顗,欲同举。顗不平之,曰:“夫人臣之义,慎保所守。朝廷是非,宰辅之务,岂藩屏之所图也。晋阳之事,宜所不豫。”仲堪要之转切,顗怒曰:“吾进不敢同,退不敢异。”仲堪以为恨。犹密谏仲堪,辞甚切至。仲堪既贵,素情亦殊,而志望无厌,谓顗言为非。顗见江绩亦以正直为仲堪所斥,知仲堪当逐异己,树置所亲,因出行散,托疾不还。仲堪闻其病,出省之,谓顗曰:“兄病殊为可忧。”顗曰:“我病不过身死,但汝病在灭门,幸熟为虑,勿以我为念也。”仲堪不从,卒与杨佺期、桓玄同下。顗遂以忧卒。隆安中,诏曰:“故南蛮校尉殷顗忠绩未融,奄焉陨丧,可赠冠军将军。”弟仲文、叔献别有传。
王雅,字茂达,东海郯人,魏卫将军肃之曾孙也。祖隆,后将军。父景,大鸿胪。雅少知名,州檄主簿,举秀才,除郎中,出补永兴令,以干理著称。累迁尚书左右丞,历廷尉、侍中、左卫将军、丹阳尹,领太子左卫率。雅性好接下,敬慎奉公,孝武帝深加礼遇,虽在外职,侍见甚数,朝廷大事多参谋议。帝每置酒宴集,雅未至,不先举觞,其见重如此。然任遇有过其才,时人被以佞幸之目。帝起清暑殿于后宫,开北上阁,出华林园,与美人张氏同游止,惟雅与焉。
会稽王道子领太子太傅,以雅为太子少傅。时王珣儿婚,宾客车骑甚众,会闻雅拜少傅,回诣雅者过半。时风俗颓弊,无复廉耻。然少傅之任,朝望属珣,珣亦颇以自幸。及中诏用雅,众遂赴雅焉。将拜,遇雨,请以伞入。王珣不许之,因冒雨而拜。雅既贵幸,威权甚震,门下车骑常数百,而善应接,倾心礼之。
帝以道子无社稷器干,虑晏驾之后皇室倾危,乃选时望以为藩屏,将擢王恭、殷仲堪等,先以访雅。雅以恭等无当世之才,不可大任,从从容曰:“王恭风神简贵,志气方严,既居外戚之重,当亲贤之寄,然其禀性峻隘,无所苞容,执自是之操,无守节之志。仲堪虽谨于细行,以文义著称,亦无弘量,且干略不长。若委以连率之重,据形胜之地,今四海无事,足能守职,若道不常隆,必为乱阶矣。”帝以恭等为当时秀望,谓雅疾其胜己,故不从。二人皆被升用,其后竟败,有识之士称其知人。
迁领军、尚书、散骑常侍,方大崇进之,将参副相之重,而帝崩,仓卒不获顾命。雅素被优遇,一旦失权,又以朝廷方乱,内外携离,但慎默而已,无所辩正。虽在孝武世,亦不能犯颜廷争,凡所谋谟,唯唯而已。寻迁左仆射。隆安四年卒,时年六十七。追赠光禄大夫、仪同三司。
长子准之,散骑侍郎。次协之,黄门。次少卿,侍中。并有士操,立名于世云。
史臣曰:爰在中兴,玄风滋扇,溺王纲于拱默,挠国步于清虚,骨鲠蹇谔之风盖亦微矣。而君孝固情礼而违显命,山甫献诚谠而振颓风,彦叔之兵谋,道载之正谏,洋洋盈耳,有足可称。灌不屈节于权臣,绩敢危言于贼将,道子殊物之礼,车胤沮之无惧心,仲堪反常之举,殷顗折之以正色,求诸古烈,何以加焉!山松悦哀挽于轩冕之辰,彦道欢博徒于衰绖之日,天心已丧,其能济乎!旋及于促龄,俄致于非命,宜哉!
赞曰:顾生轨物,屡申诚谠。袁子崇儒,拯斯颓丧。逌绩刚蹇,车殷忠壮。睠言遗直,莫之能尚。
卷八十四 列传第五十四
◎王恭 庾楷 刘牢之(子敬宣) 殷仲堪 杨佺期
王恭,字孝伯,光禄大夫蕴子,定皇后之兄也。少有美誉,清操过人,自负才地高华,恒有宰辅之望。与王忱齐名友善,慕刘惔之为人。谢安常曰:“王恭人地可以为将来伯舅。”尝从其父自会稽至都,忱访之,见恭所坐六尺簟,忱谓其有余,因求之。恭辄以送焉,遂坐荐上。忱闻而大惊,恭曰:“吾平生无长物。”其简率如此。
起家为佐著作郎,叹曰:“仕宦不为宰相,才志何足以骋!”因以疾辞。俄为秘书丞,转中书郎,未拜,遭父忧。服阕,除吏部郎,历建威将军。太元中,代沈嘉为丹阳尹,迁中书令,领太子詹事。
孝武帝以恭后兄,深相钦重。时陈郡袁悦之以倾巧事会稽王道子,恭言之于帝,遂诛之。道子尝集朝士,置酒于东府,尚书令谢石因醉为委巷之歌,恭正色曰:“居端右之重,集藩王之第,而肆淫声,欲令群下何所取则!”石深衔之。淮陵内史虞珧子妻裴氏有服食之术,常衣黄衣,状如天师,道子甚悦之,令与宾客谈论,时人皆为降节。恭抗言曰:“未闻宰相之坐有失行妇人。”坐宾莫不反侧,道子甚愧之。其后帝将擢时望以为藩屏,乃以恭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州晋陵诸军事、平北将军、兖青二州刺史、假节,镇京口。初,都督以“北”为号者,累有不祥,故桓冲、王坦之、刁彝之徒不受镇北之号。恭表让军号,以超受为辞,而实恶其名,于是改号前将军。慕容垂入青州,恭遣偏师御之,失利,降号辅国将军。
及帝崩,会稽王道子执政,宠昵王国宝,委以机权。恭每正色直言,道子深惮而忿之。及赴山陵,罢朝,叹曰:“榱栋虽新,便有《黍离》之叹矣。”时国宝从弟绪说国宝,因恭入觐相王,伏兵杀之,国宝不许。而道子亦欲辑和内外,深布腹心于恭,冀除旧恶。恭多不顺,每言及时政,辄厉声色。道子知恭不可和协,王绪之说遂行,于是国难始结。或劝恭因人朝以兵诛国宝,而庾楷党于国宝,士马甚盛,恭惮之,不敢发,遂还镇。临别,谓道子曰:“主上谅闇,冢宰之任,伊周所难,愿大王亲万机,纳直言,远郑声,放佞人。”辞色甚厉,故国宝等愈惧。以恭为安北将军,不拜。乃谋诛国宝,遣使与殷仲堪、桓玄相结,仲堪伪许之。恭得书,大喜,乃抗表京师曰:“后将军国宝得以姻戚频登显列,不能感恩效力,以报时施,而专宠肆威,将危社稷。先帝登遐,夜乃犯阖叩扉,欲矫遗诏。赖皇太后聪明,相王神武,故逆谋不果。又割东宫见兵以为己府,谗疾二昆甚于仇敌。与其从弟绪同党凶狡,共相扇动。此不忠不义之明白也。以臣忠诚,必亡身殉国,是以谮臣非一。赖先帝明鉴,浸润不行。昔赵鞅兴甲,诛君侧之恶,臣虽驽劣,敢忘斯义!”表至,内外戒严。国宝及绪惶惧不知所为,用王珣计,请解职。道子收国宝,赐死,斩绪于市,深谢愆失,恭乃还京口。
恭之初抗表也,虑事不捷,乃版前司徒左长史王廞为吴国内史,令起兵于东。会国宝死,令廞解军去职。廞怒,以兵伐恭。恭遣刘牢之击灭之,上疏自贬,诏不许。谯王尚之复说道子以藩伯强盛,宰相权弱,宜多树置以自卫。道子然之,乃以其司马王愉为江州刺史,割庾楷豫州四郡使愉督之。由是楷怒,遣子鸿说恭曰:“尚之兄弟专弄相权,欲假朝威贬削方镇,惩警前事,势转难测。及其议未成,宜早图之。”恭以为然,复以谋告殷仲堪、桓玄。玄等从之,推恭为盟主,克期同赴京师。
时内外疑阻,津逻严急,仲堪之信因庾楷达之,以斜绢为书,内箭秆中,合镝漆之,楷送于恭。恭发书,绢文角戾,不复可识,谓楷为诈。又料仲堪去年已不赴盟,今无动理,乃先期举兵。司马刘牢之谏曰:“将军今动以伯舅之重,执忠贞之节,相王以姬旦之尊,时望所系,昔年已戮宝、绪,送王廞书,是深伏将军也。顷所授用,虽非皆允,未为大失。割庾楷四郡以配王愉,于将军何损!晋阳之师,其可再乎!”恭不从,乃上表以封王愉、司马尚之兄弟为辞。朝廷使元显及王珣、谢琰等距之。
恭梦牢之坐其处,旦谓牢之曰:“事克,即以卿为北府。”遣牢之率帐下督颜延先据竹里。元显使说牢之,啖以重利,牢之乃斩颜延以降。是日,牢之遣其婿高雅之、子敬宣,因恭曜军。轻骑击恭。恭败,将还,雅之已闭城门,恭遂与弟履单骑奔曲阿。恭久不骑乘,髀生疮,不复能去。曲阿人殷确,恭故参军也,以船载之,藏于苇席之下,将奔桓玄。至长塘湖,遇商人钱强。强宿憾于确,以告湖浦尉。尉收之,以送京师。道子闻其将至,欲出与语,面折之,而未之杀也。时桓玄等已至石头,惧其有变,即于建康之倪塘斩之。恭五男及弟爽、爽兄子秘书郎和及其党孟璞、张恪等皆杀之。
恭性抗直。深存节义,读《左传》至“奉王命讨不庭”,每辍卷而叹。为性不弘,以暗于机会,自在北府,虽以简惠为政,然自矜贵,与下殊隔。不闲用兵,尤信佛道,调役百姓,修营佛寺,务在壮丽,士庶怨嗟。临刑,犹诵佛经,自理须鬓,神无惧容,谓监刑者曰:“我暗于信人,所以致此,原其本心,岂不忠于社稷!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。”家无财帛,唯书籍而已,为识者所伤。
恭美姿仪,人多爱悦,或目之云“濯濯如春月柳”。尝被鹤氅裘,涉雪而行,孟昶窥见之,叹曰:“此真神仙中人也!”初见执,遇故吏戴耆之为湖孰令,恭私告之曰:“我有庶儿未举,在乳母家,卿为我送寄桓南郡。”耆之遂送之于夏口。桓玄抚养之,为立丧庭吊祭焉。及玄执政,上表理恭,诏赠侍中、太保,谥曰忠简。爽赠太常,和及子简并通直散骑郎,殷确散骑侍郎。腰斩湖浦尉及钱强等。恭庶子昙亨,义熙中为给事中。
庾楷,征西将军亮之孙,会稽内史羲小子也。初拜侍中,代兄准为西中郎将、豫州刺史、假节,镇历阳。隆安初,进号左将军。时会稽王道子惮王恭、殷仲堪等擅兵,故出王愉为江州,督豫州四郡,以为形援。楷上疏以江州非险塞之地,而西府北带寇戎,不应使愉分督,诏不许。时楷怀恨,使子鸿说王恭,以谯王尚之兄弟复握机权,势过国宝。恭亦素忌尚之。遂连谋举兵。事在恭传。诏使尚之讨楷。楷遣汝南太守段方逆尚之,战于慈湖,方大败,被杀,楷奔于桓玄。及玄等盟于柴桑,连名上疏自理,诏赦玄等而不赦恭、楷,楷遂依玄,玄用为武昌太守。楷后惧玄必败,密遣使结会稽世子元显:“若朝廷讨玄,当为内应。”及玄得志,楷以谋泄,为玄所诛。
刘牢之,字道坚,彭城人也。曾祖羲,以善射事武帝,历北地、雁门太守。父建,有武干,为征虏将军。世以壮勇称。牢之面紫赤色,须目惊人,而沈毅多计画。太元初,谢玄北镇广陵,时苻坚方盛,玄多募劲勇,牢之与东海何谦、琅邪诸葛侃、乐安高衡、东平刘轨、西河田洛及晋陵孙无终等以骁猛应选。玄以牢之为参军,领精锐为前锋,百战百胜,号为“北府兵”,敌人畏之。及坚将句难南侵,玄率何谦等距之。牢之破难辎重于盱眙,获其运船,迁鹰扬将军、广陵相。
时车骑将军桓冲击襄阳,宣城内史胡彬率众向寿阳,以为冲声援。牢之领卒二千,为彬后继。淮肥之役,苻坚遣其弟融及骁将张蚝攻陷寿阳,谢玄使彬与牢之距之。师次硖石,不敢进。坚将梁成又以二万人屯洛涧,玄遣牢之以精卒五千距之。去贼十里,成阻涧列阵。牢之率参军刘袭、诸葛求等直进渡水,临阵斩成及其弟云,又分兵断其归津。贼步骑崩溃,争赴淮水,杀获万余人,尽收其器械。坚寻亦大败,归长安,余党所在屯结。牢之进平谯城,使安丰太守戴宝戍之。迁龙骧将军、彭城内史,以功赐爵武冈县男,食邑五百户。牢之进屯鄄城,讨诸未服,河南城堡承风归顺者甚众。
时苻坚子丕据邺,为慕容垂所逼,请降,牢之引兵救之。垂闻军至,出新城北走。牢之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,行二百里,至五桥泽中,争趣辎重,稍乱,为垂所击,牢之败绩,士卒歼焉。牢之策马跳五丈涧,得脱。会丕救至,因入临漳,集亡散,兵复少振。牢之以军败征还。顷之,复为龙骧将军,守淮阴。后进戍彭城,复领太守。祅贼刘黎僣尊号于皇丘,牢之讨灭之。苻坚将张遇遣兵击破金乡。围太山太守羊迈,牢之遣参军向钦之击走之。会慕容垂叛将翟钊救遇,牢之引还。钊还,牢之进平太山,追钊于鄄城,钊走河北,因获张遇以归之彭城。袄贼司马徽聚党马头山,牢之遣参军竺朗之讨灭之。时慕容氏掠廪丘,高平太守徐含远告急,牢之不能救,坐畏懦免。
及王恭将讨王国宝,引牢之为府司马,领南彭城内史,加辅国将军。恭使牢之讨破王廞,以牢之领晋陵太守。恭本以才地陵物,及檄至京师,朝廷戮国宝、王绪,自谓威德已著,虽杖牢之为爪牙,但以行阵武将相遇,礼之甚薄。牢之负其才能,深怀耻恨。及恭之后举,元显遣庐江太守高素说牢之使叛恭,事成,当即其位号,牢之许焉。恭参军何澹之以其谋告恭。牢之与澹之有隙,故恭疑而不纳。乃置酒请牢之于众中,拜牢之为兄,精兵利器悉以配之,使为前锋。行至竹里,牢之背恭归朝廷。恭既死,遂代恭为都督兖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、徐、扬州、晋陵军事。牢之本自小将,一朝据恭位,众情不悦,乃树用腹心徐谦之等以自强。时杨佺期、桓玄将兵上表理王恭,求诛牢之。牢之率北府之众驰赴京师,次于新亭。玄等受诏退兵,牢之还镇京口。
及孙恩攻陷会稽,牢之遣将桓宝率师救三吴,复遣子敬宣为宝后继。比至曲阿,吴郡内史桓谦已弃郡走,牢之乃率众东讨,拜表辄行。至吴,与卫将军谢琰击贼,屡胜,杀伤甚众,径临浙江。进拜前将军、都督吴郡诸军事。时谢琰屯乌程,遣司马高素助牢之。牢之率众军济浙江,恩惧,逃于海。牢之还镇,恩复入会稽,害谢琰。牢之进号镇北将军、都督会稽五郡,率众东征,屯上虞,分军戍诸县。恩复攻破吴国,杀内史袁山松。牢之使参军刘裕讨之,恩复入海。顷之。恩浮海奄至京口,战士十万,楼船千余。牢之在山阴,使刘裕自海盐赴难,牢之率大众而还。裕兵不满千人,与贼战,破之。恩闻牢之已还京口,乃走郁洲,又为敬宣、刘裕等所破。及恩死,牢之威名转振。
元兴初,朝廷将讨桓玄,以牢之为前锋都督、征西将军,领江州事。元显遣使以讨玄事谘牢之。牢之以玄少有雄名,杖全楚之众,惧不能制,又虑平玄之后功盖天下,必不为元显所容,深怀疑贰,不得已率北府文武屯洌洲。桓玄遣何穆说牢之曰:“自古乱世君臣相信者有燕昭乐毅、玄德孔明,然皆勋业未卒而二主早世,设使功成事遂,未保二臣之祸也。鄙语有之:‘高鸟尽,良弓藏;狡兔殚,猎犬烹。’故文种诛于句践,韩白戮于秦汉。彼皆英雄霸王之主,犹不敢信其功臣,况凶愚凡庸之流乎!自开辟以来,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以见容于暗世者而谁?至如管仲相齐,雍齿侯汉,则往往有之,况君见与无射钩屡逼之仇邪!今君战败则倾宗,战胜亦覆族,欲以安归乎?孰若翻然改图,保其富贵,则身与金石等固,名与天壤无穷,孰与头足异处,身名俱灭,为天下笑哉!惟君图之。”牢之自谓握强兵,才能算略足以经纶江表,时谯王尚之已败,人情转沮,乃颇纳穆说,遣使与玄交通。其甥何无忌与刘裕固谏之,并不从。俄令葆宣降玄。玄大喜,与敬宣置酒宴集,阴谋诛之,陈法书画图与敬宣共观,以安悦其志。敬宣不之觉,玄佐吏莫不相视而笑。
元显既败,玄以牢之为征东将军、会稽太守,牢之乃叹曰:“始尔,便夺我兵,祸将至矣!”时玄屯相府,敬宣劝牢之袭玄,犹豫不决,移屯班渎,将北奔广陵相高雅之,欲据江北以距玄,集众大议。参军刘袭曰:“事不可者莫大于反,而将军往年反王兖州,近日反司马郎君,今复欲反桓公。一人而三反,岂得立也。”语毕,趋出,佐吏多散走。而敬宣先还京口拔其家,失期不到。牢之谓其为刘袭所杀,乃自缢而死。俄而敬宣至,不遑哭,奔于高雅之。将吏共殡敛牢之,丧归丹徒。桓玄令斫棺斩首,暴尸于市,及刘裕建义,追理牢之,乃复本官。
敬宣,牢之长子也。智略不及父,而技艺过之。孙恩之乱,随父征讨,所向有功。为元显从事中郎,又为桓玄谘议参军。牢之败,与广陵相高雅之俱奔慕容超,梦丸土而服之,既觉,喜曰:“丸者桓也,丸既吞矣,我当复土也。”旬日而玄败,遂与司马休之还京师。拜辅国将军、晋陵太守。与诸葛长民破桓歆于芍陂,迁建威将军、江州刺史,镇寻阳。又击桓亮、苻宏于湘中,所在有功。安帝反政,征拜冠军将军、宣城内史,领襄城太守。谯纵反,以敬宣督征蜀军事、假节,与宁朔将军臧喜西伐。敬宣人自白帝,所攻皆克。军次黄兽,与伪将谯道福相持六十余日,遇疠疫,又以食尽,班师,为有司所劾,免官。顷之,为中军谘议,加冠军将军,寻迁镇蛮护军、安丰太守、梁国内史。会卢循反,以冠军将军从大军南讨。循平,迁左卫将军、散骑常侍,又迁征虏将军、青州刺史。寻改镇冀州,为其参军司马道赐所害。
殷仲堪,陈郡人也。祖融,太常、吏部尚书。父师,骠骑谘议参军、晋陵太守、沙阳男。仲堪能清言,善属文,每云三日不读《道德论》,便觉舌本间强。其谈理与韩康伯齐名,士咸爱慕之。调补佐著作郎。冠军谢玄镇京口,请为参军。除尚书郎,不拜。玄以为长史,厚任遇之。仲堪致书于玄曰:
胡亡之后,中原子女鬻于江东者不可胜数,骨肉星离,荼毒终年,怨苦之气,感伤和理,诚丧乱之常,足以惩戒,复非王泽广润,爱育苍生之意也。当世大人既慨然经略,将以救其涂炭,而使理至于此,良可叹息!愿节下弘之以道德,运之以神明,隐心以及物,垂理以禁暴,使足践晋境者必无怀戚之心,枯槁之类莫不同渐天润,仁义与干戈并运,德心与功业俱隆,实所期于明德也。
顷闻抄掠所得,多皆采梠饥人,壮者欲以救子,少者志在存亲,行者倾筐以顾念,居者吁嗟以待延。而一旦幽絷,生离死绝,求之于情,可伤之甚。昔孟孙猎而得麑,使秦西以之归,其母随而悲鸣,不忍而放之,孟孙赦其罪以傅其子。禽兽犹不可离,况于人乎!夫飞鸮,恶鸟也,食桑葚,犹怀好音。虽曰戎狄,其无情乎!苟感之有物,非难化也。必使边界无贪小利,强弱不得相陵,德音一发,必声振沙漠,二寇之党,将靡然向风,何忧黄河之不济,函谷之不开哉!
玄深然之。
领晋陵太守,居郡禁产子不举,久丧不葬,录父母以质亡叛者,所下条教甚有义理。父病积年,仲堪衣不解带,躬学医术,究其精妙,执药挥泪,遂眇一目。居丧哀毁,以孝闻。服阕,孝武帝召为太子中庶子,甚相亲爱。仲堪父尝患耳聪,闻床下蚁动,谓之牛斗。帝素闻之而不知其人。至是,从容问仲堪曰:“患此者为谁?”仲堪流涕而起曰:“臣进退惟谷。”帝有愧焉。复领黄门郎,宠任转隆。帝尝示仲堪侍,乃曰:“勿以己才而笑不才。”帝以会稽王非社稷之臣,擢所亲幸以为藩捍,乃授伸堪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、振威将军、荆州刺史、假节,镇江陵。将之任,又诏曰:“卿去有日,使人酸然。常谓永为廊庙之宝,而忽为荆楚之珍,良以慨恨!”其恩狎如此。
仲堪虽有英誉,议者未以分陕许之。既受腹心之任,居上流之重,朝野属想,谓有异政。及在州,纲目不举,而好行小惠,夷夏颇安附之。先是,仲堪游于江滨,见流棺,接而葬焉。旬日间,门前之沟忽起为岸。其夕,有人通仲堪,自称徐伯玄,云:“感君之惠,无以报也。”仲堪因问:“门前之岸是何祥乎?”对曰:“水中有岸,其名为洲,君将为州。”言终而没。至是,果临荆州。桂阳人黄钦生父没已久,诈服衰麻,言迎父丧。府曹先依律诈取父母卒弃市,仲堪乃曰:“律诈取父母宁依驱詈法弃市。原此之旨,当以二亲生存而横言死没,情事悖逆,忍所不当,故同之驱詈之科,正以大辟之刑。今钦生父实终没,墓在旧邦,积年久远,方诈服迎丧,以此为大妄耳。比之于父存言亡,相殊远矣。”遂活之。又以异姓相养,礼律所不许,子孙继亲族无后者,唯令主其蒸尝,不听别籍以避役也。佐史咸服之。
时朝廷征益州刺史郭铨,犍为太守卞苞于坐劝铨以蜀反,仲堪斩之以闻。朝廷以仲堪事不预察,降号鹰扬将军。尚书下以益州所统梁州三郡人丁一千番戍汉中,益州未肯承遣。仲堪乃奏之曰:
夫制险分国,各有攸宜,剑阁之隘,实蜀之关键。巴西、梓潼、宕渠三郡去汉中辽远,在剑阁之内,成败与蜀为一,而统属梁州,盖定鼎中华,虑在后伏,所以分斗绝之势,开荷戟之路。自皇居南迁,守在岷邛,衿带之形,事异曩昔。是以李势初平,割此三郡配隶益州,将欲重复上流为习坎之防。事经英略,历年数纪。梁州以统接旷远,求还得三郡,忘王侯设险之义,背地势内外之实,盛陈事力之寡弱,饰哀矜之苦言。今华阳乂清,洴陇顺轨,关中余烬,自相鱼肉,梁州以论求三郡,益州以本统有定,更相牵制,莫知所从。致令巴、宕二郡为群獠所覆,城邑空虚,士庶流亡,要害膏腴皆为獠有。今远虑长规,宜保全险塞。又蛮獠炽盛,兵力寡弱,如遂经理乖谬,号令不一,则剑阁非我保,丑类转难制。此乃藩捍之大机,上流之至要。
昔三郡全实,正差文武三百,以助梁州。今俘没蛮獠,十不遗二,加逐食鸟散,资生未立,苟顺符指以副梁州,恐公私困弊,无以堪命,则剑阁之守无击柝之储,号令选用不专于益州,虚有监统之名,而无制御之用,惧非分位之本旨,经国之远术。谓今正可更加梁州文武五百,合前为一千五百,自此之外,一仍旧贯。设梁州有急,蜀当倾力救之。
书奏,朝廷许焉。
桓玄在南郡,论四皓来仪汉庭,孝惠以立,而惠帝柔弱,吕后凶忌,此数公者,触彼埃尘,欲以救弊。二家之中,各有其党,夺彼与此,其仇必兴。不知匹夫之志,四公何以逃其患?素履终吉,隐以保生者,其若是乎!以其文赠仲堪。仲堪乃答之曰:
隐显默语,非贤达之心,盖所遇之时不同,故所乘之途必异。道无所屈而天下以之获宁,仁者之心未能无感。若夫四公者,养志岩阿,道高天下,秦网虽虐,游之而莫惧,汉祖虽雄,请之而弗顾,徒以一理有感,泛然而应,事同宾客之礼,言无是非之对,孝惠以之获安,莫由报其德,如意以之定藩,无所容其怨。且争夺滋生,主非一姓,则百姓生心,祚无常人,则人皆自贤,况夫汉以剑起,人未知义,式遏奸邪,特宜以正顺为宝。天下,大器也,苟乱亡见惧,则沧海横流。原夫若人之振策,岂为一人之废兴哉!苟可以畅其仁义,与夫伏节委质可荣可辱者,道迹悬殊,理势不同,君何疑之哉!
又谓诸吕强盛,几危刘氏,如意若立,必无此患。夫祸福同门,倚伏万端,又未可断也。于时天下新定,权由上制,高祖分王子弟,有磐石之固,社稷深谋之臣,森然比肩,岂琐琐之禄产所能倾夺之哉!此或四公所预,于今亦无以辩之,但求古贤之心,宜存之远大耳。端本正源者,虽不能无危,其危易持。苟启竞津,虽未必不安,而其安难保。此最有国之要道。古今贤哲所同惜也。
玄屈之。
仲堪自在荆州,连年水旱,百姓饥馑,仲堪食常五碗,盘无余肴,饭粒落席间,辄拾以啖之,虽欲率物,亦缘其性真素也。每语子弟云:“人物见我受任方州,谓我豁平昔时意,今吾处之不易。贫者士之常,焉得登枝而捐其本?尔其存之!”其后蜀水大出,漂浮江陵数千家。以堤防不严,复降为宁远将军。安帝即位,进号冠军将军,固让不受。
初,桓玄将应王恭,乃说仲堪,推恭为盟主,共兴晋阳之举,立桓文之功,仲堪然之。仲堪以王恭在京口,去都不盈二百,自荆州道远连兵,势不相及,乃伪许恭,而实不欲下。闻恭已诛王国宝等,始抗表兴师,遣龙骧将军杨佺期次巴陵。会稽王道子遣书止之,仲堪乃还。
初,桓玄弃官归国,仲堪惮其才地,深相交结。玄亦欲假其兵势,诱而悦之。国宝之役,仲堪既纳玄之诱,乃外结雍州刺史郗恢,内要从兄南蛮校尉顗、南郡相江绩等。恢、顗、绩并不同之,乃以杨佺期代绩,顗自逊位。
会王恭复与豫州刺史庾楷举兵讨江州刺史王愉及谯王尚之等,仲堪因集议,以为朝廷去年自戮国宝,王恭威名已震,今其重举,势无不克。而我去年缓师,已失信于彼,今可整棹晨征,参其霸功。于是使佺期舟师五千为前锋,桓玄次之。仲堪率兵二万,相继而下。佺期、玄至湓口,王愉奔于临川,玄遣偏军追获之。佺期等进至横江,庾楷败奔于玄,谯王尚之等退走,尚之弟恢之所领水军皆没。玄等至石头,仲堪至芜湖,忽闻王恭已死,刘牢之反恭,领北府兵在新亭,玄等三军失色,无复固志,乃回师屯于蔡洲。
时朝廷新平恭、楷,且不测西方人心,仲堪等拥众数万,充斥郊畿,内外忧逼。玄从兄修告会稽王道子曰:“西军可说而解也。修知其情矣。若许佺期以重利,无不倒戈于仲堪者。”道子纳之,乃以玄为江州,佺期为雍州,黜仲堪为广州,以桓修为荆州,遣仲堪叔父太常茂宣诏回军。仲堪恚被贬退,以王恭虽败,己众亦足以立事,令玄等急进军。玄等喜于宠授,并欲顺朝命,犹豫未决。会仲堪弟遹为佺期司马,夜奔仲堪,说佺期受朝命,纳桓修。仲堪遑遽,即于芜湖南归,使徇于玄等军曰:“若不各散而归,大军至江陵,当悉戮余口。”仲堪将刘系先领二千人隶于佺期,辄率众而归。玄等大惧,狼狈追仲堪,至寻阳,及之。于是仲堪失职,倚玄为援,玄等又资仲堪之兵,虽互相疑阻,亦不得异。仲堪与佺期以子弟交质,遂于寻阳结盟,玄为盟主,临坛歃血,并不受诏,申理王恭,求诛刘牢之、谯王尚之等。朝廷深惮之。于是诏仲堪曰:“间以以将军凭寄失所,朝野怀忧。然既往之事,宜其两忘,用乃班师回旆,祗顺朝旨,所以改授方任,盖随时之宜。将军大义,诚感朕心,今还复本位,即抚所镇,释甲休兵,则内外宁一,故遣太常茂具宣乃怀。”仲堪等并奉诏,各旋所镇。
顷之。桓玄将讨佺期,先告仲堪云:“今当人沔讨除佺期,已顿兵江口。若见与无贰,可杀杨广;若其不然,便当率军入江。”仲堪乃执玄兄伟,遣从弟遹等水军七千至江西口。玄使郭铨、苻宏击之,遹等败走。玄顿巴陵,而馆其谷。玄又破杨广于夏口。仲堪既失巴陵之积,又诸将皆败,江陵震骇。城内大饥,以胡麻为廪。仲堪急召佺期。佺期率众赴之,直济江击玄,为玄所败,走还襄阳。仲堪出奔酂城,为玄追兵所获,逼令自杀,死于柞溪,弟子道获、参军罗企生等并被杀。仲堪少奉天师道,又精心事神,不吝财贿,而怠行仁义,啬于周急,及玄来攻,犹勤请祷。然善取人情,病者自为诊脉分药,而用计倚伏烦密,少于鉴略,以至于败。
子简之,载丧下都,葬于丹徒,遂居墓侧。义旗建,率私僮客随义军蹑桓玄。玄死,简之食其肉。桓振之役,义军失利,简之没阵。弟旷之,有父风,仕至剡令。
杨佺期,弘农华阴人,汉太尉震之后也。曾祖准,太常。自震至准,七世有名德。祖林,少有才望,值乱没胡。父亮,少仕伪朝,后归国,终于梁州刺史,以贞干知名。佺期沈勇果劲,而兄广及弟思平等皆强犷粗暴。自云门户承籍,江表莫比,有以其门地比王珣者,犹恚恨,而时人以其晚过江,婚宦失类,每排抑之,恒慷慨切齿,欲因事际以逞其志。
佺期少仕军府。咸康中,领众屯成固。苻坚将潘猛距守康回垒,佺期击走之,其众悉降,拜广威将军、河南太守,戍洛阳。苻坚将窦冲率众攻平阳太守张元熙于皇天坞,佺期击走之。佺期自湖城入潼关,累战皆捷,斩获千计,降九百余家,归于洛阳,进号龙骧将军。以病,改为新野太守,领建威司马。迁唐邑太守,督石头军事,以疾去职。荆州刺史殷仲堪引为司马,代江绩为南郡相。
仲堪与恒玄举众应王恭、庾楷,仲堪素无戎略,军旅之事一委佺期兄弟,以兵五千人为前锋,与桓玄相次而下。至石头,恭死,楷败,朝廷未测玄军,乃以佺期代郗恢为都督梁雍秦三州诸军事、雍州刺史。仲堪、玄皆有迁换,于是俱还寻阳,结盟不奉诏。俄而朝廷复仲堪本职,乃各还镇。
初,玄未奉诏,欲自为雍州,以郗恢为广州。恢惧玄之来,问于众,咸曰:“佺期来者,谁不戮力!若桓玄来,恐难与为敌。”既知佺期代己,乃谋于南阳太守闾丘羡,称兵距守。佺期虑事不济,乃声言玄来入沔,而佺期为前驱。恢众信之,无复固志。恢军散请降,佺期入府斩闾丘羡,放恢还都,抚将士,恤百姓,缮修城池,简练甲卒,甚得人情。
佺期、仲堪与桓玄素不穆,佺期屡欲相攻,仲堪每抑止之。玄以是告执政,求广其所统。朝廷亦欲成其衅隙,故以桓伟为南蛮校尉。佺期内怀忿惧,勒兵建牙,声云援洛,欲与仲堪袭玄。仲堪虽外结佺期,内疑其心,苦止之,又遣从弟遹屯北塞以驻之。佺期势不独举,乃解兵。
隆安三年,桓玄遂举兵讨佺期,先攻仲堪。初,仲堪得玄书,急召佺期。佺期曰:“江陵无食,当何以待敌?可来见就,共守襄阳。”仲堪自以保境全军,无缘弃城逆走,忧佺期不赴,乃绐之曰:“比来收集,已有储矣。”佺期信之,乃率众赴焉。步骑八千,精甲耀日。既至,仲堪唯以饭饷其军。佺期大怒曰:“今兹败矣!”乃不见仲堪。时玄在零口,佺期与兄广击玄。玄畏佺期之锐,乃渡军马头。明日,佺期率殷道护等精锐万人乘舰出战,玄距之,不得进。佺期乃率其麾下数十舰,直济江,径向玄船。俄而回击郭铨,殆获铨,会玄诸军至,佺期退走,余众尽没,单马奔襄阳。玄追军至,佺期与兄广俱死之,传首京都,枭于朱雀门。弟思平,从弟尚保、孜敬,俱逃于蛮。刘裕起义,始归国,历位州郡。
孜敬为人剽锐,果于行事。昔与佺期劝殷仲堪杀殷顗,仲堪不从,孜敬拔刃而起,欲自己出取之,仲堪苦禁乃止。及为梁州刺史,常怏怏不满其志。经襄阳,见鲁宗之侍卫皆佺期之旧也,孜敬愈愤,见于辞色。宗之参军刘千期于座面折之,因大发怒,抽剑刺千期立死。宗之表而斩之。思平、尚保后亦以罪诛,杨氏遂灭。
史臣曰:生灵道断,忠贞路绝,弃彼弊冠,崇兹新履。牢之事非其主,抑亦不臣,功多见疑,势陵难信,而投兵散地,二三之甚。若夫司牧居愆,方隅作戾,口顺勤王,心乖抗节。王恭鲠言时政,有昔贤之风。国宝就诛,而晋阳犹起。是以仲堪侥幸,佺期无状,雅志多隙,佳兵不和,足以亡身,不足以静乱也。
赞曰:孝伯怀功,牢之总戎。王因起衅,刘亦惭忠。殷杨乃武,抽旆争雄。庾君含怨,交斗其中。猗欤群采,道睽心异。是曰乱阶,非关臣事。
卷八十五 列传第五十五
◎刘毅(兄迈) 诸葛长民 何无忌 檀凭之 魏咏之
刘毅,字希乐,彭城沛人也。曾祖距,广陵相。叔父镇,左光禄大夫。毅少有大志,不修家人产业,仕为州从事,桓弘以为中兵参军属。桓玄篡位,毅与刘裕、何无忌、魏咏之等起义兵,密谋讨玄,毅讨徐州刺史桓修于京口、青州刺史桓弘于广陵。裕率毅等至竹里,玄使其将皇甫敷、吴甫之北距义军,遇之于江乘,临阵斩甫之,进至罗落桥,又斩敷首。玄大惧,使桓谦、何澹之屯覆舟山。毅等军至蒋山,裕使羸弱登山,多张旗帜,玄不之测,益以危惧。谦等士卒多北府人,素慑伏裕,莫敢出斗。裕与毅等分为数队,进突谦阵,皆殊死战,无不一当百。时东北风急,义军放火,烟尘张天,鼓噪之音震骇京邑,谦等诸军一时奔散。玄既西走,裕以毅为冠军将军、青州刺史,与何无忌、刘道规蹑玄。玄逼帝及琅邪王西上,毅与道规及下邳太守孟怀玉等追及玄,战于峥嵘洲。毅乘风纵火。尽锐争先,玄众大溃,烧辎重夜走。玄将郭铨、刘雅等袭陷寻阳,毅遣武威将军刘怀肃讨平之。
及玄死,桓振、桓谦复聚众距毅于灵溪。玄将冯该以兵会振,毅进击,为振所败,退次寻阳,坐免官,寻原之。刘裕命何无忌受毅节度,无忌以督摄为烦,辄便解统。毅疾无忌专擅,免其琅邪内史,以辅国将军摄军事,无忌遂与毅不平。毅唯自引咎,时论韪之。毅复与道规发寻阳。桓亮自号江州刺史,遣刘敬宣击走之。毅军次夏口。时振党冯该戍大岸,孟山图据鲁城,桓山客守偃月垒,众合万人,连舰二岸,水陆相援。毅督众军进讨,未至复口,遇风飘没千余人。毅与刘怀肃、索邈等攻鲁城,道规攻偃月垒,何无忌与檀祗列舰于中流,以防越逸。毅躬贯甲胄,陵城半日而二垒俱溃,生擒山客,而冯该遁走。毅进平巴陵。以毅为使持节、兖州刺史,将军如故。毅号令严整,所经墟邑,百姓安悦。南阳太守鲁宗之起义,袭襄阳,破桓蔚。毅等诸军次江陵之马头。振拥乘舆,出营江津。宗之又破伪将温楷,振自击宗之。毅因率无忌、道规等诸军破冯该于豫章口,推锋而进,遂入江陵。振闻城陷,与谦北走,乘舆反正。毅执玄党卞范之、羊僧寿、夏侯崇之、桓道恭等,皆斩之。桓振复与苻宏自郧城袭陷江陵,与刘怀肃相持。毅遣部将击振,杀之,并斩伪辅将军桓珍。毅又攻拔迁陵,斩玄太守刘叔祖于临幛。其余拥众假号以十数,皆讨平之。二州既平,以毅为抚军将军。时刁预等作乱,屯于湘中,毅遣将分讨,皆灭之。
初,毅丁忧在家,及义旗初兴,遂墨绖从事。至是,军役渐宁,上表乞还京口,以终丧礼,曰:“弘道为国者,理尽于仁孝。诉穷归天者,莫甚于丧亲。但臣凡庸,本无感概,不能陨越,故其宜耳。往年国难滔天,故志竭愚忠,靦然苟存。去春鸾驾回轸,而狂狡未灭,虽奸凶时枭,余烬窜伏,威怀寡方,文武劳弊,微情未申,顾景悲愤。今皇威遐肃,海内清荡,臣穷毒艰秽,亦已具于圣听。兼羸患滋甚,众疾互动,如今寝顿无复人理。臣之情也,本不甘生;语其事也,亦可以没。乞赐余骸,终其丘坟,庶几忠孝之道获宥于圣世。”不许。诏以毅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淮南历阳庐江安丰堂邑五郡诸军事、豫州刺史,持节、将军、常侍如故,本府文武悉令西属。以匡复功,封南平郡开国公,兼都督宣城军事,给鼓吹一部。梁州刺史刘稚反,毅遣将讨擒之。初,桓玄于南州起斋,悉画盘龙于其上,号为盘龙斋。毅小字盘龙,至是,遂居之。俄进拜卫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及何无忌为卢循所败,贼军乘胜而进,朝廷震骇。毅具舟船讨之,将发,而疾笃,内外失色。朝议欲奉乘舆北就中军刘裕,会毅疾瘳,将率军南征,裕与毅书曰:“吾往与妖贼战,晓其变态。今修船垂毕,将居前扑之。克平之日,上流之任皆以相委。”又遣毅从弟藩往止之。毅大怒,谓藩曰:“我以一时之功相推耳,汝便谓我不及刘裕也!”投书于地。遂以舟师二万发姑孰。徐道覆闻毅将至建邺,报卢循曰:“刘毅兵重,成败击此一战,宜并力距之。”循乃引兵发巴陵,与道覆连旗而下。毅次于桑落洲,与贼战,败绩,弃船,以数百人步走,余众皆为贼所虏,辎重盈积,皆弃之。毅走,经涉蛮晋,饥困死亡,至得十二三。参军羊邃竭力营护之,仅而获免。刘裕深慰勉之,复其本职。毅乃以邃为谘议参军。
及裕讨循,诏毅知内外留事。毅以丧师,乞解任,降为后将军。寻转卫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江州都督。毅上表曰:
臣闻天以盈虚为运,政以损益为道。时否而政不革,人凋而事不损,则无以救急病于已危,拯涂炭于将绝。自顷戎车屡骇,干戈溢境,所统江州,以一隅之地当逆顺之冲,自桓玄以来,驱蹙残败,至乃男不被养,女无匹对,逃亡去就,不避幽深,自非财殚力竭,无以至此。若不曲心矜理,有所厘改,则靡遗之叹奄焉必及。
夫设官分职,军国殊用,牧养以息务为大,武略以济事为先。兼而领之,盖出于权事,因藉既久,遂似常体。江州在腹心之内,凭接扬豫,藩屏所倚,实为重复。昔胡寇纵逸。朔马临江,抗御之宜,盖权尔耳。今江左区区,户不盈数十万,地不逾数千里,而统旅鳞次,未获减息,大而言之,足为国耻。况乃地在无虞,而犹置军府文武将佐,资费非要,岂所谓经国大情,扬汤去火者哉!自州郡边江,百姓辽落,加邮亭险阂,畏阻风波,转输往复,恒有淹废,又非所谓因其所利以济其弊者也,愚谓宜解军府,移镇豫章,处十郡之中,厉简惠之政,比及数年,可有生气。且属县凋散,示有所存,而役调送迎不得止息,亦谓应随宜并合以简众费。刺史庾悦,自临莅以来,甚有恤隐之诚,但纲维不革,自非纲目所理。寻阳接蛮,宜示有遏防,可即州府千兵以助郡戍。
于是解悦,毅移镇豫章,遣其亲将赵恢领千兵守寻阳。俄进毅为都督荆宁秦雍四州之河东河南广平扬州之义成四郡诸军事、卫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荆州刺史,持节、公如故。毅表荆州编户不盈十万,器械索然。广州虽凋残,犹出丹漆之用,请依先准。于是加督交、广二州。
毅至江陵,乃辄取江州兵及豫州西府文武万余,留而不遣,又告疾困,请藩为副。刘裕以毅贰于己,乃奏之。安帝下诏曰:“刘毅傲很凶戾,履霜日久,中间覆败,宜即显戮。晋法含弘,复蒙宠授。曾不思愆内讼,怨望滋甚。赖宰辅藏疾,特加遵养,遂复推毂陕西,宠荣隆泰,庶能洗心感遇,革音改意,而长恶不悛,志为奸宄,陵上虐下,纵逸无度。既解督任,江州非复所统,而辄徙兵众,略取军资,驱斥旧戍,厚树亲党。西府二局,文武盈万,悉皆割留,曾无片言。肆心恣欲,罔顾天朝。又与从弟藩远相影响,招聚剽狡,缮甲阻兵,外托省疾,实规伺隙,同恶想济,图会荆郢。尚书左仆射谢混凭藉世资,超蒙殊遇,而轻佻躁脱,职为乱阶,扇动内外,连谋万里。是而可忍,孰不可怀!”乃诛藩、混。
刘裕自率众讨毅,命王弘、王镇恶、蒯恩等率军至豫章口,于江津燔舟而进。毅参军朱显之逢镇恶,以所统千人赴毅。镇恶等攻陷外城,毅守内城,精锐尚数千人,战至日昃,镇恶以裕书示城内,毅怒,不发书而焚之。毅冀有外救,督士卒力战。众知裕至,莫有斗心。既暮,镇恶焚诸门,齐力攻之,毅众乃散,毅自北门单骑而走,去江陵二十里而缢。经宿,居人以告,乃斩于市,子侄皆伏诛。毅兄模奔于襄阳,鲁宗之斩送之。
毅刚猛沈断,而专肆很愎,与刘裕协成大业,而功居其次,深自矜伐,不相推伏。及居方岳,常怏怏不得志,裕每柔而顺之。毅骄纵滋甚,每览史籍,至蔺相如降屈于廉颇,辄绝叹以为不可能也。尝云:“恨不遇刘项,与之争中原。”又谓郗僧施曰:“昔刘备之有孔明,犹鱼之有水。今吾与足下虽才非古贤,而事同斯言。”众咸恶其陵傲不逊。及败于桑落,知物情去己,弥复愤激。初,裕征卢循,凯归,帝大宴于西池,有诏赋诗。毅诗云:“六国多雄士,正始出风流。”自知武功不竞,故示文雅有余也。后于东府聚樗蒱大掷,一判应至数百万,余人并黑犊以还,唯刘裕及毅在后。毅次掷得雉,大喜,褰衣绕床,叫谓同坐曰:“非不能卢,不事此耳。”裕恶之,因挼五木久之,曰:“老兄试为卿答。”既而四子俱黑,其一子转跃未定,裕厉声喝之,即成卢焉。毅意殊不快,然素黑,其面如铁色焉,而乃和言曰:“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!”既出西藩,虽上流分陕,而顿失内权,又颇自嫌事计,故欲擅其威强,伺隙图裕,以至于败。
初,江州刺史庾悦,隆安中为司徒长史,曾至京口。毅时甚屯窭,先就府借东堂与亲故出射。而悦后与僚佐径来诣堂,毅告之曰:“毅辈屯否之人,合一射甚难。君于诸堂并可,望以今日见让。”悦不许。射者皆散,唯毅留射如故。既而悦食鹅,毅求其余,悦又不答,毅常衔之。义熙中,故夺悦豫章,解其军府,使人微示其旨,悦忿惧而死。毅之褊躁如此。
迈字伯群。少有才干,为殷仲堪中兵参军。桓玄之在江陵,甚豪横,士庶畏之过于仲堪。玄曾于仲堪厅事前戏马,以槊拟仲堪。迈时在坐,谓玄曰:“马槊有余,精理不足。”玄自以才雄冠世,而心知外物不许之。仲堪为之失色,玄出,仲堪谓迈曰:“卿乃狂人也!玄夜遣杀卿,我岂能相救!”迈以正辞折仲堪,而不以为悔。仲堪使迈下都以避之。玄果令追之,迈仅而免祸。后玄得志,迈诣门称谒,玄谓迈曰:“安知不死而敢相见?”迈对曰:“射钩、斩袪,与迈为三,故知不死。”玄甚喜,以为刑狱参军。后为竟陵太守。及毅与刘裕等同谋起义,迈将应之,事泄,为玄所害。
诸葛长民,琅邪阳都人也。有文武干用,然不持行检,无乡曲之誉。桓玄引为参军平西军事,寻以贪刻免。及刘裕建义,与之定谋,为扬武将军。从裕讨桓玄,以功拜辅国将军、宣城内史。于时桓歆聚众向历阳,长民击走之,又与刘敬宣破歆于芍陂,封新淦县公,食邑二千五百户,以本官督淮北诸军事,镇山阳。义熙初,慕容超寇下邳,长民遣部将徐琰击走之,进位使持节、督青扬二州诸军事、青州刺史,领晋陵太守,镇丹徒,本号及公如故。
及何无忌为徐道覆所害,贼乘胜逼京师,朝廷震骇,长民率众人卫京都,因表曰:“妖贼集船伐木,而南康相郭澄之隐蔽经年,又深相保明,屡欺无忌,罪合斩刑。”诏原澄之。及卢循之败刘毅也,循与道覆连旗而下,京都危惧,长民劝刘裕权移天子过江。裕不听,令长民与刘毅屯于北陵,以备石头。事平,转督豫州扬州之六郡诸军事、豫州刺史,领淮南太守。
及裕讨毅,以长民监太尉留府事,诏以甲杖五十人入殿。长民骄纵贪侈,不恤政事,多聚珍宝美色,营建第宅,不知纪极,所在残虐,为百姓所苦。自以多行无礼,恒惧国宪。及刘毅被诛,长民谓所亲曰:“昔年醢彭越,前年杀韩信,祸其至矣!”谋欲为乱,问刘穆之曰:“人间论者谓太尉与我不平,其故何也?”穆之曰:“相公西征,老母弱弟委之将军,何谓不平!”长民弟黎民轻狡好利,固劝之曰:“黥彭异体而势不偏全,刘毅之诛,亦诸葛氏之惧,可因裕未还以图之。”长民犹豫未发,既而叹曰:“贫贱常思富贵,富贵必履机危。今日欲为丹徒布衣,岂可得也!”裕深疑之,骆驿继遣辎重兼行而下,前克至日,百司于道候之,辄差其期。既而轻舟径进,潜入东府。明旦,长民闻之,惊而至门,裕伏壮士丁旿于幕中,引长民进语,素所未尽皆说焉。长民悦,旿自后拉而杀之,舆尸付廷尉。使收黎民,黎民骁勇绝人,与捕者苦战而死。小弟幼民为大司马参军,逃于山中,追擒戮之。诸葛氏之诛也,士庶咸恨正刑之晚,若释桎梏焉。
初,长民富贵之后,常一月中辄十数夜眠中惊起,跳踉,如与人相打。毛修之尝与同宿,见之骇愕,问其故,长民答曰:“正见一物,甚黑而有毛,脚不分明,奇健,非我无以制之。”其后来转数。屋中柱及椽桷间,悉见有蛇头,令人以刀悬斫,应刃隐藏,去辄复出。又捣衣杵相与语如人声,不可解。于壁见有巨手,长七八尺,臂大数围,令斫之,豁然不见。未几伏诛。
何无忌,东海郯人也。少有大志,忠亮任气,人有不称其心者,辄形于言色。州辟从事,转太学博士。镇北将军刘牢之,即其舅也,时镇京口,每有大事,常与参议之。会稽世子元显子彦章封东海王,以无忌为国中尉,加广武将军。及桓玄害彦章于市,无忌入市恸哭而出,时人义焉。随牢之南征桓玄,牢之将降于玄也,无忌屡谏,辞旨甚切,牢之不从。及玄篡位,无忌与玄吏部郎曹靖之有旧,请莅小县。靖之白玄,玄不许,无忌乃还京口。
初,刘裕尝为刘牢之参军,与无忌素相亲结。至是,因密共图玄。刘毅家在京口,与无忌素善,言及兴复之事,无忌曰:“桓氏强盛,其可图乎?”毅曰:“天下自有强弱,虽强易弱,正患事主难得耳!”无忌曰:“天下草泽之中非无英雄也。”毅曰:“所见唯有刘下邳。”无忌笑而不答,还以告裕,因共要毅,与相推结,遂共举义兵,袭京口。无忌伪著传诏服,称敕使,城中无敢动者。
初,桓玄闻裕等及无忌之起兵也,甚惧。其党曰:“刘裕乌合之众,势必无成,愿不以为虑。”玄曰:“刘裕勇冠三军,当今无敌。刘毅家无儋石之储,樗蒱一掷百万。何无忌,刘牢之之甥,酷似其舅。共举大事,何谓无成!”其见惮如此。及玄败走,武陵王遵承制以无忌为辅国将军、琅邪内史,以会稽王道子所部精兵悉配之,南追桓玄,与振武将军刘道规俱受冠军将军刘毅节度。玄留其龙骧将军何澹之、前将军郭铨、江州刺史郭昶之守湓口。无忌等次桑落洲,澹之等率军来战。澹之常所乘舫旌旗甚盛,无忌曰:“贼帅必不居此,欲诈我耳,宜亟攻之。”众咸曰:“澹之不在其中,其徒得之无益。”无忌谓道规曰:“今众寡不敌,战无全胜。澹之虽不居此舫,取则易获,因纵兵腾之,可以一鼓而败也。”道规从之,遂获贼舫,因传呼曰:“已得何澹之矣!”贼中惊扰,无忌之众亦谓为然。道规乘胜径进,无忌又鼓噪赴之,澹之遂溃。进据寻阳,遣使奉送宗庙主祏及武康公主、琅邪王妃还京都。又与毅、道规破走玄于峥嵘洲。无忌进据巴陵。玄从兄谦、从子振乘间陷江陵,无忌、道规进攻谦于马头,攻桓蔚于龙泉,皆破之。既而为桓振所败,退还寻阳。无忌与毅、道规复进讨振,克夏口三城,遂平巴陵,进次马头。桓谦请割荆、江二州,奉送天子,无忌不许。进军破江陵,谦等败走。无忌侍卫安帝还京师,以无忌督豫州扬州淮南庐江安丰历阳堂邑五郡军事、右将军、豫州刺史、加节,甲仗五十人入殿,未之职。迁会稽内史、督江东五郡军事,持节、将军如故,给鼓吹一部。义熙二年,迁都督江荆二州江夏随义阳绥安豫州西阳新蔡汝南颍川八郡军事、江州刺史,将军、持节如故。以兴复之功,封安成郡开国公,食邑三千户,增督司州之弘农扬州之松滋,加散骑侍郎,进镇南将军。
卢循遣别帅徐道覆顺流而下,舟舰皆重楼。无忌将率众距之,长史邓潜之谏曰:“今以神武之师抗彼逆众,回山压卵,未足为譬。然国家之计在此一举。闻其舟舰大盛。势居上流。蜂虿之毒,邾鲁成鉴。宜决破南塘,守二城以待之,其必不敢舍我远下。蓄力俟其疲老,然后击之。若弃万全之长策,而决成败于一战,如其失利,悔无及矣。”无忌不从,遂以舟师距之。既及,贼令强弩数百登西岸小山以邀射之,而薄于山侧。俄而西风暴急,无忌所乘小舰被飘东岸,贼乘风以大舰逼之,众遂奔败,无忌尚厉声曰:“取我苏武节来!”节至,乃躬执以督战。贼众云集,登舰者数十人。无忌辞色无挠,遂握节死之。诏曰:“无忌秉哲履正,忠亮明允,亡身殉国,则契协英谟;经纶屯昧,则重氛载廓。及敷政方夏,实播风惠。妖寇构乱,侵扰邦畿,投袂致讨,志清王略。而事出虑外,临危弥厉,握节陨难,诚贯古贤,朕用伤恸于厥怀。其赠侍中、司空,本官如故,谥曰忠肃。”子邕嗣。
初,桓玄克京邑,刘裕东征,无忌密至裕军所,潜谋举义,劝裕于山阴起兵。裕以玄大逆未彰,恐在远举事,克济为难。若玄遂窃天位,然后于京口图之,事未晚也。无忌乃还。及义师之举,参赞大勋,皆以算略攻取为效,而此举败于轻脱,朝野痛之。
檀凭之,字庆子,高平人也。少有志力。闺门邕肃,为世所称。从兄子韶兄弟五人,皆稚弱而孤,凭之抚养若己所生。初为会稽王骠骑行参军,转桓修长流参军,领东莞太守,加宁远将军。与刘裕有州闾之旧,又数同东讨,情好甚密。义旗之建,凭之与刘毅俱以私艰,墨绖而赴。虽才望居毅之后,而官次及威声过之,故裕以为建武将军。裕将义举也,尝与何无忌、魏咏之同会凭之所。会善相者晋陵韦叟见凭之,大惊曰:“卿有急兵之厄,其候不过三四日耳。且深藏以避之,不可轻出。”及桓玄将皇甫敷之至罗落桥也,凭之与裕各领一队而战,军败,为敷军所害。赠冀州刺史。义熙初,诏曰:“夫旌善纪功,有国之通典,没而不朽,节义之笃行。故冀州刺史檀凭之忠烈果毅,亡身为国。既义敦其情,故临危授命。考诸心迹,古人无以远过,近者之赠,意犹恨焉。可加赠散骑常侍,本官如故。既陨身王事,亦宜追论封赏。可封曲阿县公,邑三千户。”
魏咏之,字长道,任城人也。家世贫素,而躬耕为事,好学不倦。生而兔缺。有善相者谓之曰:“卿当富贵。”年十八,闻荆州刺史殷仲堪帐下有名医能疗之,贫无行装,谓家人曰:“残丑如此,用活何为!”遂赍数斛米西上,以投仲堪。既至,造门自通。仲堪与语,嘉其盛意,召医视之。医曰:“可割而补之,但须百日进粥,不得语笑。”咏之曰:“半生不语,而有半生,亦当疗之,况百日邪!”仲堪于是处之别屋,令医善疗之。咏之遂闭口不语,唯食薄粥,其厉志如此。及差,仲堪厚资遣之。
初为州主簿,尝见桓玄。既出,玄鄙其精神不隽,谓坐客曰:“庸神而宅伟干,不成令器。”竟不调而遣之。咏之早与刘裕游款,及玄篡位,协赞义谋。玄败,授建威将军、豫州刺史。桓歆寇历阳,咏之率众击走之。义熙初,进征虏将军、吴国内史,寻转荆州刺史、持节、都督六州,领南蛮校尉。咏之初在布衣,不以贫贱为耻;及居显位,亦不以富贵骄人。始为殷仲堪之客,未几竟践其位,论者称之。寻卒于官。诏曰:“魏咏之器宇弘劭,识局贞隐,同奖之诚,实铭王府;敷绩之效,垂惠在人。奄致陨丧,恻怆于心。可赠太常,加散骑常侍。”其后录其赞义之功,追封江陵县公,食邑二千五百户,谥曰桓。弟顺之至琅邪内史。
史臣曰:臣观自古承平之化,必杖正人:非常之业,莫先奇士。当衰晋陵夷之际,逆玄僣擅之秋,外乏桓文,内无平勃,不有雄杰,安能济之哉!此数子者,气足以冠时,才足以经世,属大亨数穷之运,乘义熙天启之资,建大功若转圜,翦群凶如拉朽,势倾百辟,禄极万钟,斯亦丈夫之盛也。然希乐陵傲而速祸,诸葛骄淫以成衅,造宋而乖同德,复晋而异纯臣,谋之不臧,自取夷灭。无忌挟功名之大志,挺文武之良才,追旧而恸感时人,率义而响震勍敌,因机效捷,处死不懦,比乎向时之辈,岂同日而言欤!
赞曰:刘生刚愎,葛侯凶恣。患结满盈,祸生疑贰。安成英武,体兹忠烈。舍家殉义,忘生存节。檀实棱威,身陨名飞。魏终协契,效绩扬辉。